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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 同人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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邯鄲南長城距離井陘塞有四百裏,卸掉鉅甲行軍的南線趙軍兩天一夜就抵達了。兩支趙軍匯合後人數已多於秦軍,秦軍不敢退回大營,而是退向井陘塞。可惜的是在趙軍的亡命追擊下,即便井陘塞內的秦軍努力接應,仍有最少一半的秦軍被代地軍死死纏住不放。眼見另一股趙軍從南面急速奔來直插陣後,這下連秦軍老卒也驚慌了。

秦趙兩國君王都姓贏,皆蜚廉之後。不同的是,秦國之祖惡來是蜚廉長子,蜚廉和惡來都是商紂王的臣子,武王伐紂時兩人被殺,周孝王時惡來五世孫秦非子因養馬有功,才被周孝王封在秦地,約百年後方由周平王封國。

蜚廉的次子季勝因未曾為商紂王效力,得以執掌蜚廉部族,季勝之子孟增便很得周成王的重用,孟增之孫造父因為周穆王駕車有功,被封在了趙城。造父向周穆王推舉秦國始祖秦非子之父大駱,於是惡來這一系開始在汧水、渭水之間為穆王養馬,才有了後來的秦非子獲封。

同為蜚廉子孫,幾百年來秦趙兄弟互相扶持,可不知從何時起兩國開始交惡,再無兄弟之情。秦軍老卒心裏很清楚,落在魏人、韓人、齊人手中自己尚有活路,落在楚人和趙人手裏自己絕無活路。老卒的恐慌終使全軍開始恐慌,陣列後方的短兵根本就攔不住潰逃的秦卒,整個軍陣就崩潰在井陘塞前。

“殺秦人!殺秦人!殺秦人!殺秦人……”趙卒不約而同的吶喊,一排排長矛往前狠狠突刺,踏著秦卒已死未死的身體快步前進。急奔而來的南線趙軍也不甘示弱,奔馳四百裏為的就是這一刻,他們連人帶矛突入秦軍當中,而後抽出鉅刃大肆砍殺。

井陘塞既是關塞,入口就不會太寬,十幾萬秦軍潰陣後蜂擁的結果就是塞門被塞死,千斤懸門因楊端和的軍令最終放下。後退無路的秦軍看著越殺越猛的趙卒再想列陣已是不能,想拼殺又無間隙,只看著趙卒的鉅鐵長矛一排又一排的刺來。

“射——!”關塞上的秦軍軍吏高喊著放箭,可惜這些箭矢打在趙軍的鉅甲上皆被彈飛,倒是秦卒被己軍的箭矢射得哇哇大叫。

“大將軍、大將軍……”趙完、馮棄疾、蒙恬等人都看著楊端和,幾個人都想出塞再戰。

“我軍已敗,出塞再戰亦敗。”關塞外的秦軍命運可想而知,楊端和閉目不忍再看城下。“我將親赴晉陽向大王請罪。”他道。

“大將軍,我軍豈能坐視同袍戰死……”父親死後蒙恬時刻想的都是報仇,他日日宿於軍中,與士卒同吃同住,袍澤之情深厚,眼見塞外秦卒接連戰死,他實在是不忍。

“李牧、廉頗突而匯至,兩路趙軍前後擊我,我能奈何!”楊端和大聲地爭辯,他瞪向這幾位求戰的年輕將領,決然道:“再敢言出戰者,斬!”

“開門!開門啊!開門……”塞門前的秦卒悲戚大喊,一些人甚至想爬上關城,可沒爬幾尺就被塞墻上的弩手射倒。為了井陘塞的安全,門外這些秦卒即便是死也不能堆在一起,他們絕不能壘作趙軍湮城的屍梯。

伴著淩厲的箭矢,陰沈了許久的天下起了大雪。雪花紛飛、鮮血四濺,聖潔的白與刺眼的紅交錯著落地,隨及被趙軍士卒踐踏在腳下,血濘一片。趙軍的戰歌又一次在老卒的帶領下高唱起來,與上一次的激昂緊張相比,這一次全是勝利的喜悅。

“同人於野,同人於門,同人於宗;

伏戎於莽,升其高陵,三歲不興。

乘其墉,弗克攻。

同人先為眺,後為笑;

大師克相遇,同人於郊。”

聚族人於野外,聚邑人於城門,聚國人於宗廟

大軍伏於草莽叢林,士卒登上巍巍高陵,戰事三年而不停

(士卒)沖向(敵軍的)那道土墻,卻未能攻下

同袍們先是啼哭,最後才轉泣為笑

大軍終於戰勝了敵人,同袍們相聚於國都野郊

“父親,聽,我軍勝矣,我軍勝矣!”廉頗橫躺在馬車,廉輿跪在他的身前,帶著哭腔。

“勝乎?”廉頗用力的睜眼,然而眼皮重逾千斤,他怎麽也擡不起來。

“大將軍,我軍勝矣!我軍勝矣!”不單是廉輿,廉輿身後的趙軍將卒也一起大喊相告。

“同人於野,同人於門,同人於宗;伏戎於莽,升其高陵,三歲不興……”廉頗終於聽見了趙軍士卒在唱那首古老的戰歌。幾百年前的趙卒就是如此高唱,長平之戰的趙卒也是如此高唱,邯鄲之戰的趙卒更如此高唱,而今,士卒又一次將它唱起。

“告之、告之李牧,趙國、趙國……”勝利的喜悅瞬間充斥廉頗全身,他正要做最後的囑咐時,微微擡起的頭僵了一會,突然就落下。

“父親、父親、父親!!”廉輿悲喊,他早已淚流滿面。留守的趙軍將士聞聲當即跪地,悲聲大喊,一些將士更忍不住對天長嘯。

“同人於野,同人於門,同人於宗……”北方越刮越急,大雪越下越密,趙軍的歌聲越唱越響,越唱越歡快。歡快的歌聲中,廉輿先是悲苦,而後大笑,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將士大喊:“此戰我軍勝矣,此戰我趙人勝矣,此戰我趙國勝矣……”

高春之時,塞門外的廝殺終於結束了。身著鉅甲的趙卒拿著長矛在風雪裏將地上的秦卒不分死活再戳一遍,一些假死的秦卒不時慌跳起來,然後被趙卒虐殺。十幾萬的秦軍屍體鋪在地上,在塞門外壘了厚厚的一層。長矛直捅下去,尚不能及底,只有不斷的用力搖晃木柲,整個人掛在上面,才能將整個屍層捅穿。

兩軍將帥都不再對死人感興趣,塞內的秦軍正在加固關壘,提防趙軍攻塞;趙軍將帥卻毫無喜悅,他們沈浸在巨大哀傷中,因為大將軍廉頗死了。

廉頗年老。十多年前在魏國大梁當著王使的面吃一鬥米、十斤肉,披甲上馬的時候,他就已經老了。年老不等於不堪用,陳城之戰、大梁之戰都是廉頗指揮的。只是年老終究會逝去,不過誰沒有想到他會這個時刻、趙軍勝利的時刻飄然逝去。

“傳令,大將軍秘不發喪,以免為秦人所知。”狐嬰在李牧耳邊低語了幾句,李牧如此說道。他傳令完又對廉輿大拜頓首,“信平君之逝,牧之過也。又不發喪,牧之罪也。”

“大將軍何過之有。”已恢覆常態的廉輿不受李牧之禮。“嚴君能逝於戎場,此嚴君之幸也。只是不知此戰之後……”

五萬王卒仍然駐守邯鄲,這次北上的是廉頗麾下的南線軍。按照事前的計劃,廉頗率領的十五萬大軍出擊後就要立即撤回南線長城,不然南線危險。

李牧當然知道廉頗所率南線軍不可久留,他道:“秦軍已敗,今歲戰事已畢,請君立返邯鄲。”

“然。”南線軍剛才已經在整隊建營,廉輿知道與來時一樣,自己又要兩天一夜急返南線長城。他本以為父親能與李牧暢談一夜,沒想到兩人還未見面父親就逝去了。

“嚴君逝前曾言,‘告之李牧,趙國……’”提起父親的遺言廉輿的眼睛又朦朧了。他轉述的話讓李牧一楞,也讓距離李牧十步之外的荊軻渾身一震。

“趙國如何?”李牧趕緊追問,他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與廉頗一敘。

“不知也。”廉輿長嘆,父親話沒有說完就逝去了。

他說不知,李牧卻心有感悟,廉頗這是把趙國托付給他了。想到這種可能李牧就直不起腰來。鏖戰已經三年,趙人死傷無數,可秦軍依然攻伐不止。秦軍當然也不是無堅不摧,與前年相比,他能明顯感覺到秦軍的戰力大不如前,健壯的遴選之卒越來越少,身高七尺左右的新卒越來越多。可秦軍再怎麽弱,也不會像趙國一樣,開始征召五尺之卒。

如果秦軍明年繼續伐趙,趙國不管是士卒還是糧秣,都要支撐不住。想到這裏李牧看向自己的腹心狐嬰,“我要你再赴楚國,敬告楚王曰:趙人已拒秦三年。諸國再不救趙,趙亡矣!”

“唯!”狐嬰早有再赴楚國之意,李牧不說他也會主動要求赴楚。戰爭打到這個地步,止戰的希望只能在楚國,只有說動楚國出兵,齊國、魏國才會跟著出兵;只有楚齊魏三國出兵,秦國才可能退兵。至於秦國退兵之後會不會再次伐趙,或者秦國掉轉矛頭討伐別國,那都是後來的事情了。

狐嬰答應後看向沈默不語的廉輿,道:“我聞楚王敬信平君如敬太傅,而今信平君戰死,還請廉將軍與嬰一道赴楚求援。”

以廉頗戰死為契機請求楚王出兵,這似乎太不道德,故而狐嬰說完就對廉輿大拜。“小人此請無德無義,還請廉將軍……”

“廉輿願赴楚。”廉輿道。“嚴君所憂者,趙國也,能救趙國者,楚國也。輿自當赴楚求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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